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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標題:南水北調中線工程進入收尾階段 正進行分段試水
7月9日,丹江口均縣鎮,漁民在水庫里養魚的網箱面臨拆除。為保證南水北調中線水源地水質,丹江口水庫今后將禁止網箱養魚。本版攝影 新京報記者 侯少卿
7月8日,丹江口鋁業工人在清理老廠房即將拆除的生產線。
十城記之一丹江口
“滄浪之水清兮,可以濯我纓;滄浪之水濁兮,可以濯我足。”傳說中的滄浪之水,就在背靠武當山、懷抱丹江水的丹江口。
丹江口建城近3000年,位于湖北省西北部、漢江中上游,漢江穿境而過,有“中國水都”之稱。境內的丹江口水庫,是南水北調中線工程水源地。
南水北調全線通水后,肩負保護好水源及環境重任,這將推動這座古城的轉型,或者說是新生。
南水北調中線工程已進入到收尾階段,正在進行分段試水。
1277公里的輸水總干渠,將丹江口水庫和北京市首尾相連。水源地的水質狀況,直接影響到沿線數千萬人能否用上放心水。
7月10日,全國政協召開的雙周協商座談會,對水源地做出了令人放心但有所保留的評價:現在丹江口水庫水質總體良好,基本符合通水水質要求。
此時,一場關系上千戶農民利益的取締網箱養魚行動,即將在水源地展開。
網箱養魚將成歷史
7月9日,凌晨4點左右,丹江口市均縣鎮。
58歲的葉明成和老伴像往常一樣,開著一輛老款黑色別克到水庫邊,劃船給自己養殖的80多箱魚撒餌料。
從上世紀80年代末,葉明成開始摸索網箱養魚,后來因此致富,成了當地的“養魚大王”。
如今,這條“致富之路”,正在走向終點。
為保證南水北調中線水源地水質,丹江口水庫今后將禁止網箱養魚。
丹江口曾是全國最大的網箱養魚基地。均縣鎮位于水庫中心,三面環水,地形適宜網箱養魚,形成過“百里萬箱”的壯觀場面。
葉明成記得,上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,網箱養魚興起,政府鼓勵農民們“靠山吃山,靠水吃水,以水養魚,養魚致富”。
“前些年,我每年的純利潤能有四五十萬,從去年開始不行了,中高檔魚不太好賣。”葉明成的網箱里,養的是淡水經濟魚翹嘴鲌,市場價最高時每斤超過50元。
他所在的關門巖村有600多戶村民,約一半村民搞起網箱養魚。
關門巖村地處古均州舊址,在172米淹沒線下。2010年,該村整體移民至附近新建成的安置點。走進安置點,迎面是一塊褐色石碑,背面刻著屈原的詩作《漁夫》。
最快在8月,丹江口就會啟動取締網箱養魚的行動。
該市水產局副局長熊志邦告訴新京報記者,全市有2000多戶漁民采用網箱養魚,如果取締,將涉及5000多個勞力,間接影響到兩萬多人的生活。
葉明成說,不許網箱養魚,家里還有幾畝地可以種橘子,但橘子利太薄,每年收入最多不超過1萬元。
經歷兩年艱難選擇
穿過關門巖村舊址,再下一段緩坡,即可到達丹江口水庫。
7月9日下午,天空晴朗,水面清澈。從高處望去,寬闊的水域散布著上百塊長方形的網箱。
在漁民孫國榮的養殖區,新京報記者看到,每個網箱由鋼架和網片構成,魚苗在箱籠里生長。網片上掛著泡沫質地的綠色漂浮物。
孫國榮今年46歲,從七八年前開始網箱養魚。他劃船游走于水面,每天撒一次餌料。同種類魚,撒餌和自然生長相比,產量至少提升十幾倍。
在漁民眼中,餌料是增產催化劑。在水質監測者看來,如果投餌過多,殘餌中的有機物在氧化分解后,將增加水中的氨氮含量。
此前媒體曾報道稱,丹江口水庫總氮超標。
現行水污染防治法規定,禁止在飲用水水源一級保護區內從事網箱養殖。
為確保一江清水送北方,丹江口市2012年8月發出通告,嚴禁在丹江口水庫新增投餌網箱,已下水的網箱不得投放魚苗,并限期拆除。
當時,孫國榮在村委會門口看到這份通知。他和其他漁民一樣,觀望一段時間后,覺得政策歸政策,在政府沒有具體行動前,還得照舊養魚,于是繼續向網箱投放新魚苗。
進入2014年,南水北調中線工程進入沖刺階段。2月,國務院公布《南水北調工程供用水管理條例》,要求丹江口庫區由當地省人民政府組織逐步拆除現有網箱養殖、圍網養殖設施。
“一個6米×6米的網箱,成本2000塊。”孫國榮估算,自己有將近100個網箱,成本合計約20萬元左右。魚苗成本則需另算。
他說,如果不再允許網箱養魚,政府起碼應該足額補償成本。
“取締網箱養魚,農民會面臨著一個很艱難和痛苦的過程。”丹江口市副市長劉軍接受新京報采訪時說,“不僅要取締,還要給農民們找出路。”其中包括資金扶持轉產轉業、技能培訓、納入社保等。
地方政府面臨第一道難題:給漁民的補償款,由誰來出?劉軍說,丹江口市正在想辦法籌措資金。
為保水源棄“黃金”
丹江口遭遇的尷尬,不止出現在養魚業。
黃姜被譽為“藥用黃金”,從中提取的皂素是醫藥合成激素的重要基礎原料。
上世紀九十年代初,丹江口所在的十堰市,政府大力推廣黃姜種植,很多姜農因此脫貧。
丹江口市經信局副局長吳梁剛說,該市曾有20多萬畝土地種植黃姜,但黃姜加工產生的廢水卻對水源帶來嚴重污染。
2002年,南水北調工程正式開工,水源地保護幾乎同時啟動,丹江口開始淘汰黃姜種植加工業。
吳梁剛記得,2006年上半年的一天,他和4名同事來到江北的一家黃姜粗加工作坊,勸其關停。“當時,一個工人拿著十字鎬要挖我們的汽車……你把人家企業關了,等于把人家飯碗給砸了。”
后來又經過幾輪溝通,幫助小作坊另謀出路,才最終關掉。
不只是黃姜加工,對水源污染嚴重的小冶金、小造紙、小制革、小化工等企業,近年關停了100多家。
“關停”不只是小企業的命運,當地曾經首屈一指的大國企—漢江丹江口鋁業有限公司,今年上半年關閉了2萬噸電解鋁生產線。
吳梁剛說,關起來相對容易,但難在職工安置。
7月8日下午,丹江口鋁業廠區,第二、四電解鋁車間已經停產,工人正在清理設備,為下一步拆除廠房做準備。
上世紀八十年代,利用水電的低價優惠,丹江口發展了很多高耗能產業。丹江口鋁業一度躍入省內行業前三,最高峰時有4000名職工。由于水源保護和電解鋁行業不景氣,從2007年至今經過多次職工分流,目前在職僅1000多人。
今年3月,200多名職工轉崗或提前退休。在丹江口鋁業家屬區,記者遇到了今年提前退休的老李。老李50歲,在職時每月收入1600塊左右,退休后只有900多塊,他想以后再找份工作。
老李說,不少提前退休的工友,正計劃著外出打工。
得失之間的“水都”
站在大壩上,腳下是一庫清水,丹江口市原南水北調辦副主任丁力先展開一張庫區淹沒區域示意圖。這張圖他隨時帶在身上。
大壩加高后,水庫面積將由745平方公里,增加到1050平方公里。
水,已成為這張城市的名片,“中國水都”、“飲源頭水,游武當山”等字樣隨處可見。
丹江口市市長李翔接受新京報書面采訪時說,南水北調中線工程舉世矚目,只要打好飲水探源、生態養生等“水”品牌,大力發展水體旅游、生態文化旅游業,必然會進一步提高丹江口市知名度和美譽度。
去年,香港英皇集團計劃在丹江口市鳳凰島投資50億元,建設“英皇·武動十堰”項目,用4年時間將其打造成為亞洲最大規模的武術文化創意旅游景點。
“合作意向都簽了,后來因為環保問題,不能在丹江口建,英皇只好另選地點落地。”丹江口市旅游和外事僑務局副局長柯國軍說,現在無論發展什么項目,環保都是第一位考慮的。
位于丹江口市右岸新城區的滄浪海旅游港已初具規模,夏天的傍晚,不少游客和市民來到這里納涼。這個緊鄰水庫的景點,有十余家餐飲企業。
“餐飲企業的廢水和垃圾,全部經過處理后排放到下游,絕對不許排進水庫。”談起庫區水質保護,柯國軍不敢馬虎。
水質等環保問題今后將直接關系到丹江口官員的“烏紗帽”。過去,對丹江口市官員的考核,與其他地方并無不同,都是偏重GDP等經濟指標。
“從去年開始,丹江口市官員政績考核體系重新調整,生態指標比經濟指標更重要。”副市長劉軍說,對水源地實行最嚴格的保護,官員比以往顯得更有底氣。
一批產業被淘汰的同時,生態農業、旅游休閑產業、低碳環保的新興產業等,迎來新的發展機遇。
正如丁力先感慨,1990年以來的20年,是丹江口為南水北調不斷付出的20年。
同時,也是為自己、為子孫后代打造著一個適宜的、可持續發展的生態空間的20年。
同題問答
答題人
丹江口市副市長劉軍
分管城鄉規劃建設、環境保護等
新京報:你從什么時候開始參與到南水北調工程的相關工作?你感觸最深的是什么?
劉軍:最早從1999年開始參與到南水北調,我當時在鄉鎮任職,工作涉及庫區生態保護,后來直接接觸到移民工作。這些年來感觸最深的,我覺得南水北調在庫區人民心中是一件很神圣的事。
新京報:你認為當地為南水北調工程作出了哪些貢獻?
劉軍:我們的資源、環境以及經濟發展,都要改變原來的節奏,最直接的影響是蓄水位加高,大量土地被淹。也有很多精神層面的影響,比如很多老百姓移民,可以說是拋家舍業。
新京報:南水北調通水后,會給當地帶來哪些改變?
劉軍:肯定會提升丹江口的知名度、關注度,提升整個城市的人文精神面貌,推動旅游業發展。
新京報:全線通水之后,你認為面臨的最重要的問題是什么?當地還會做什么?
劉軍:最優先考慮環境因素,發展模式轉型將會是一個痛苦的過程。當然,環境搞好了,能享受碧水藍天,大家都是直接受益者。
新京報:通水后,丹江口如何保障水質安全?
劉軍:工業上嚴控排放,引進項目時,要實行最嚴格的環評;農業上,從肥料到工作方式,都要做到綠色環保,減少面源污染。
記者手記
調水不易且用且珍惜
7月6日下午,天氣酷熱,我在丹江口水庫大壩上采訪,暴曬了半小時。低頭看看水位線,庫區水面剛剛超過141米。這片南水北調的水源地估計和我的狀態一樣—干渴。
就在3天前,南水北調中線開啟“水龍頭”,進行充水試驗。此時,丹江口水庫水位141.31米。
這并不是一個理想的水位。新華社此前報道,中線首次充水試驗,水庫水位需達到143米以上。
“今年水量比較偏枯。”中國工程院院士鄭守仁對我說。他現任水利部長江水利委員會總工程師,2003年南水北調開工后,他應邀參加南水北調工程建設委員會專家委員會。
漢江是長江最大的直流,丹江口水庫位于漢江中上游。
在當地人看來,丹江口水庫最近幾年一直處于缺水期。過去,水多需要泄洪的時候,大壩閘門全開進行發電,這種場面近幾年很少出現。
最極端的情況出現在2011年。當年5月,丹江口水庫降至135.23米,比139米的死水位還低3.77米,庫岸出現大面積龜裂。
走在大壩上,可以看到一塊宣傳欄醒目地立在中間。它將大壩形容為“超越自然的神奇之手”,“調動江水北區,滋潤干渴大地”。
因南水北調中線工程,這只“神奇之手”由162米加高到176.6米,正常蓄水位也從157米提到170米。
對于“水量偏枯時,水庫會不會無水可調”的擔憂,鄭守仁院士明確解答了我的疑惑:經過七、八月的夏汛和九、十月的秋汛,漢江中上游起碼要經歷幾次較大的降水,屆時丹江口水位達到調水的最低條件—150米,不會有太大問題。
在丹江口采訪時,我去了幾戶庫區移民家里,看到有人家用臉盆收集生活污水沖廁所。這讓我有些意外,也很慚愧。一位當地官員告訴我,丹江口人對水是有感情的,為保證這一庫清水付出很多,所以才會倍加珍惜。
“吃水不忘挖井人”。這時深感“節約用水,從我做起”不只是簡單的口號。
新京報首席記者 關慶豐 湖北丹江口報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