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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月20日,麗都飯店家屬區,家屬委員會為失聯航班的親人立起祈福墻。新京報記者 李飛 王貴彬 攝
3月24日,馬來西亞政府確認馬航墜毀,乘客家屬情緒失控。新京報記者 侯少卿 浦峰 攝
【人物簡介】
劉桂秋 失聯乘客李樂的母親 承德人
王 波 失聯乘客的兒子 北京人
(化名)
張 靜 失聯乘客趙朋的妻子 定州人
楊 榮 失聯乘客王永強的妻子 定州人
劉佳妮 失聯乘客劉如生的孫女 南京人
一個月,720個小時,43200分。
對于MH370失聯家屬來說,這一個月他們經受的最大折磨是不確定性,和過山車般的希望失望交織。
面對失去的黑洞,每個人都只能是一個孤島。
在麗都飯店的這段日子里,家屬王波目睹了“失聯家屬大家庭內有太多孤苦的人,每一家人又都有自己難以訴說的痛苦”。
獨自吞咽、堅守,兩個人互相支撐,拒絕遺忘。聯合家屬,去消弭苦痛。以及試圖去重新生活,將這一切打包。
不管哪種方式,他們都試圖讓自己好過一點。
堅守者
在遠離海面的馬來西亞陸地上,劉桂秋夜夜等候著信號來臨。
盡管她的“同盟者”已經在4月6日陸續撤離這片土地。
“我是吉隆坡的最后一個堅持者。”這是她對新京報記者說的第一句話。
她不愿意放棄:“至少這里離馬來西亞政府更近些。”
3月8日,她32歲的兒子李樂,家中獨子,也是整個家族里唯一的男孩,同馬航MH370一道,迷失了。
和她一同等待李樂的,還有遠在承德的7歲孫女,李樂的女兒。
李樂的人生像是一出勵志連續劇:技校畢業后,他曾去北京打拼,做過保安、刷過盤子、賣過房子。
最近幾年因為跟朋友合伙在馬來西亞做房地產生意,馬來西亞到北京,成為李樂最常乘坐的航線。
今年春節,李樂帶著全家人去馬來西亞度假,劉桂秋十分喜悅,在朋友圈里上傳了不下100張旅行的照片。
在2月19日上傳的照片里,全家人在吉隆坡逛街,劉桂秋拍下了兒子在朋友圈里留下的最后一張影像:飯店里,7歲的女兒正在親吻李樂,父女之間甜蜜無比。
3月7日,在劉桂秋回家半個月之后,李樂終于完成工作,搭乘MH370航班返京,至今下落不明。
3月10日,得知消息的劉桂秋,作為第一批馬航乘客家屬,又來到了吉隆坡。
13天后,再回到這個城市,她的心情已完全不同。“從來馬來西亞開始我就一直在賓館呆著,哪兒也不去,跟坐井觀天似的。”她說。
面對這場災難,劉桂秋始終保持著一種尖銳和對抗的情緒。
在3月19日晚上的馬航記者見面會上,劉桂秋曾坐在地上大喊“救救我,救救我”,接著發出長達五秒的尖叫聲,蓋過了會場所有的聲音。
她用這種方式表達了對馬來西亞政府與馬航的不滿。
直至3月24日,馬方發布“飛機墜毀,無人生還”的信息,劉桂秋意識到生命的短促和她即將面對的悲哀。
18天之后,她再次表達抗議,卻用了最悄無聲息的方式——堅守。
家屬們走了,馬航工作人員也走了,唯一和她溝通的是酒店的服務員——每到飯點叫她吃飯。微信,則是她聯系外界的唯一方式。
直到4月7日,這位失去獨子的母親仍然駐守在吉隆坡,等待馬來西亞政府發布最后的消息。
自救者
和劉桂秋的獨立堅守不同,失聯者家屬王波(化名)沒有選擇孤軍奮戰。
忙碌是他自救的一種方式。
生命中最重要的母親失聯了30天。對王波來說,這是他無法消化的東西。
王波和幾個人建立了家屬委員會,組織家屬簽名,開了微信群,把家屬聯合起來匯集信息和訴求。
在這個群體里,王波想找到相互間的支持、寬慰或者說一種清醒。
這算得上一種自救,一種互相依靠的自救。
持續了很長時間,王波說,“即使我后來在忙一些事,也不知道為什么忙,只是出于本能地去做。”
就像很多家屬,已經不知道每天是星期幾和幾號,只知道是失聯多少天。
他和幾十個家屬在一起商量對策,“家屬們聚在一起,每人心底僅存的那點希望,才會匯聚成一個大的力量。才會減少絕望。”
大家在群里都恪守著規矩,不說忌諱的話,失聯第七天,有一位家屬拿來一堆紙錢過來要燒,被大家罵了一頓。
他們一起分析每一種可能性,也試著樂觀,甚至努力找一些樂子。前幾天大家還在一起說,飛機上那3噸山竹夠吃多長時間的,會不會在海面上漂浮起來,“漂起來要多大一片啊,應該能被發現啊。”
王波不拒絕媒體的采訪,他覺得這是他的一份責任。
他也試圖從別的聯盟里吸取經驗,去為家委會的未來尋找一種道路。
在這些忙碌中,他讓自己更加理性了。
就像當初,得知母親失聯的消息時,他第一件事情就是為父親準備了藥。父親心臟不好。
所有的,他都希望替父親扛下來。
拒絕遺忘者
張靜和楊榮至今還留在麗都。
一個月來,這兩個來自定州不同村莊的女人相互扶持。她們的丈夫在一個工地,搭乘了一個航班。這親切感讓她們在麗都一直在一起。
她們告訴對方不能忘記。
在北京這一個月,兩個人不想回老家,一個共同的理由是,沒法面對孩子。
她們害怕別人的忘記。不斷搜索網站。到現在,媒體上關于馬航的新聞“門戶網站上關于馬航新聞的標題,一天比一天靠下,前兩天,一條都沒了”。
她們為此恐慌。
當黑匣子的消息開始出現,雖然她們已經不相信傳出的“人活著”的有關信息,但畢竟,MH370的新聞又出現在媒體上了。
“有消息總是好的,要不然像是被世界拋棄了。”楊榮握著水杯說。
她想起剛剛知道丈夫在飛機上那一天。她哭暈,醒來只能聽見電視里新聞播報的聲音。
母親心疼她,“關了電視睡會兒吧”。
“你別關!”楊榮一下子從床上掙起來,沖著母親大喊。
除了消息還能有什么能讓她們熬下去呢?張靜說,時間后來就成了熬和守。
楊榮從3月11日每天都會去麗都。她喜歡往人堆里湊,聽家屬討論。她和張靜天天在一起互相傾訴。還能找誰說呢。“他不光是我老公,也是人家的兒子、侄子,和親人說,大家都難受。”
夜里,兩個人住在一起。分享彼此的記憶。沉默的時候,兩個人在黑夜里抱著手機。一個用qq留言給老公,一個下載老公的照片。
有一天,張靜家的親戚給她打電話,“找人給趙朋算了一卦,說活著呢。”1990年出生的張靜從不信這些,看到馬航用巫術搜尋飛機時,她感到又氣又可笑,可當時,一切能夠靠近“趙朋活著”的信息,都讓她感到寬心。
那幾天,倆人的夢里,都出現了她們的丈夫,趙朋笑著和張靜說,“我快回去了。”
楊榮為怎么也想不起王永強說了啥感到懊悔,“但臉可清楚了,也笑呢。”
以后怎么辦?兩個人沒有什么頭緒。她們兩個人還是要一個結果。一個“活要見人,死要見尸”結果。
她們靠等待這個結果撐下去。
現實者
劉佳妮選擇了現實和未來。
給自己一條活路。這個90后的女孩說她是一個理性的姑娘。
劉佳妮的爺爺劉如生和奶奶鮑媛華在飛機上。2014年3月8日之后,劉佳妮代表整個家庭扛起駐守麗都的責任。
父親剛到麗都就高燒不退。“他從未在我面前落淚”,這一個月,劉佳妮也沒有當眾哭過。
劉佳妮說,相比其他堅持認為親人還活著的家屬,她的態度并不樂觀。或者說,家人從出發那刻起,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。
幾天后,劉佳妮將丈夫和父親“趕”回了老家。“這邊我盯著”。
除了開頭的幾天無人應答后,劉佳妮沒再打電話給爺爺奶奶,“我有更重要的事。”劉佳妮說,每天,坐在會議室前排,她將馬航的消息翻譯給其他家屬,在有人情緒失控時,她會走上前,拍拍肩膀,輕輕地握住他們的手。
旅行箱里,她帶來了爺爺的畫冊,上面是他自創的“水墨葡萄”畫派,還有他最喜歡畫的麻雀,“兩只小麻雀依偎在一起,一只睜著眼,一只瞇著眼,就像他和小奶奶一樣,每天形影不離,看著羨慕不已”。
安撫其他老人時,劉佳妮會恍惚覺得見到了爺爺奶奶。“我還沒來得及為爺爺盡孝,我照顧其他爺爺奶奶,就像照顧自己的爺爺奶奶,他們看到了也一定會欣慰的”。
她警惕憤怒和悲傷的情緒侵蝕自己。唯一一次爆發是在3月24號。當所有哀嚎響起的時候,她變得神情恍惚。一個椅子飛過來,砸在她的肩膀上,她沒有察覺。
第二天,父親來了。在麗都飯店,隔著玻璃窗,劉佳妮看著父親走下出租車。“他剃掉了所有的頭發。”
之后,劉佳妮開始張羅報銷的事情。她答應和老公出去走走。想家,想工作,想未來的生活。
她預訂了回南京的機票。在家屬的微信群里,她也很少說話,只是靜靜地看著大家發言。
生活總要繼續。
采寫/新京報記者 朱柳笛 劉珍妮 李禹潼 韓旭陽 張永生 實習生 羅婷 單樸 何永霞