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轉眼間,我來到哈薩克斯坦首都阿拉木圖快一年。年底前,使館內部工作告一段落,大家都開始籌劃下一年度的工作計劃。
自從1991年12月16日哈薩克斯坦從前蘇聯獨立出來,每年的這一天便成為哈國的獨立日。這些天便成為我們開展外交活動的重要時間節點。
關于哈薩克民族的歷史,史學家著書立說的版本很多。其中較為普遍、廣為流傳的一種說法認為,哈薩克民族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公元前794年,“哈薩克”這個名字是斯拉夫語KAZAKH“游牧戰神”的意思。中亞自古就是哈薩克和突厥民族的神圣之地。哈薩克人世世代代生活在廣袤無垠的大草原上,用他們自己的話說,這個民族是個地地道道的“馬背上的民族”。草原表示寬大為懷,寬宏大量。一位哈薩克哲學家曾經說過:“哈薩克人對客人和朋友熱情、厚待、殷勤,甚至粗心大意和直率都是與生俱來的秉性。”我這個外來客在同哈薩克人的交往中,深感此言不謬。
一天,大使在使館宴請哈國海關委員會主席,我和政務參贊作陪。卡西莫夫先生可謂是哈薩克人中的美男子,他中等身材,留著帥氣的連鬢胡,既有軍人的剛毅之氣,又有外交官的儒雅之風。在前蘇聯時代,他曾出任過駐法國外交官。哈國獨立后,在共同建設中、哈邊境霍爾果斯口岸的過程中,曾給予中方熱情的支持與幫助。在年輕的共和國,尤其是在他主管的海關系統里威望很高。在法國時,他便對中國文化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和愛好,酷愛中國美食,對中餐津津樂道。
使館的特級廚師陳啟生師傅來自素有“鐘阜龍蟠,石頭虎踞”之美譽的六朝古都南京。做淮揚菜是他的拿手好戲。淮揚菜始于春秋,興于隋唐,盛于明清,素有中國“東南第一佳味,天下之至美”的美譽,成為中國四大菜系之一。據記載,新中國開國大典首場盛宴,便是“淮揚菜之天下”。
為了款待卡西莫夫主席,陳師傅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事。席間,一道道極具“淮揚菜”特色的菜肴悉數登場:有刀工細膩,入口即化的“文思豆腐羹”、有清香滿口,齒頰留香的“瑪瑙雞片”、有造型逼真,柔嫩味鮮的“松鼠桂魚”、有晶瑩剔透,鮮嫩滑爽的“水晶蝦仁”、有軟滑嫩鮮,清新典雅的“清湯魚圓”,還有精而不燥,肥而不膩的“南京鹽水鴨”,面點食品更是可圈可點:“翡翠燒賣”、“江南酥點”和“蟹粉湯包”,無不令人饞涎欲滴。
記得那天喝的是國酒茅臺。美酒配佳肴,席間氣氛熱烈,賓主推杯換盞,真有不醉不歸的架勢。酒過三巡,主席先生開始對陳師傅烹制的純正淮揚菜贊不絕口,他還說,對中國魯菜中的蔥爆羊肉和川菜中的宮保雞丁也情有獨鐘。他對中國有別于西方的書法和繪畫藝術很有研究,造詣也很深。
說來也巧,在他坐席兩側擺放著一對兩米高,中國瓷都景德鎮出產的高檔青花瓷瓶。這對青花瓷瓶不僅器型碩大,胎質厚而堅,而且紋飾繁密,藍白相映,怡然成趣,晶瑩明快,美觀雋久,很是氣派。擺放在宴會廳里,這對瓷瓶成為使館的“鎮館之寶”。卡西莫夫一眼便看上了這對青花大瓷瓶。他眨著有些“詭異”的眼睛,對大使說道:“這對青花瓷瓶最能代表中國文化的悠久與厚重,如果大使先生不介意,我希望能借這對瓷瓶,在海關委員會辦公大樓展覽一段時間,展示中華文化的精髓。”
在使館的宴會廳里陳設著玉雕、漆雕、牙雕、雙面蘇繡、景泰藍,以及頗具中國特色的折疊屏風。這些工藝藝術品件件都堪稱匠心獨運、巧奪天工。卡西莫夫主席雖對這些精美絕倫、璀璨奪目的工藝品贊賞有加,但看得出,他最垂青的還是青花大瓷瓶。青花瓷瓶的紋飾中融入了不少伊斯蘭的文化元素,比較符合穆斯林傳統審美觀。作為青花瓷瓶主色調的藍色,很容易讓人聯想起天空、海洋、遠山、湖泊和冰雪。藍色會引起人們美好的遐想。在伊斯蘭教中,藍色是崇高、深邃、純潔、透明的象征。青花瓷瓶藍色紋飾散發著神秘的光澤,與伊斯蘭教追求的“清凈”境界十分吻合。我想,這應該是卡西莫夫主席對青花大瓷瓶格外青睞的重要原因。
不情之請來的如此直白,如此突然,大使聽后一時間無言以對。考慮片刻后,大使說道:“這段時間我們還要舉辦幾場活動。我們會認真考慮主席先生的請求,給你一個滿意的答復。”
卡西莫夫主席走后,大使蹙蹙眉頭,對我說:“借給他,還能再要回來嗎?!這可是在使館固定資產里登記、價格不菲的陳設!海嘉,你有什么好辦法?”
“我回烏魯木齊出趟差,估計能買到類似的青花瓷瓶。”我想大使一定會像我一樣,有些舍不得這對“鎮館之寶”,于是回答道。
“我看可以,你抽空回去一趟,把事辦好。”大使考慮到做好哈國海關工作的重要性,把回國購買青花瓷瓶的任務交給了我。
周末,回到烏魯木齊。時逢隆冬季節,戶外北風呼嘯,寒風刺骨,天寒地凍,滴水成冰。大街小巷堆滿了積雪,整個城市一片銀裝素裹。也許是因為寒冷,街上幾乎見不到幾個人影。在新疆外辦和文化廳朋友們的陪同下,我們冒著嚴寒,頂著風雪,對市內各大商場展開了“地毯式”的搜索。商場里擺滿了琳瑯滿目的各類商品,各種陶瓷制品名目繁多,粉彩、斗彩、琺瑯彩各式瓷瓶應有盡有,唯獨找不到我們需要的青花瓷瓶。原以為是件容易完成的事情,沒成想,自己接手的任務卻是一塊“燙手的山藥”,不禁平添了幾分焦躁與不安。心里暗自揣摩,如果空手而歸,不但對大使不好交代,對卡西莫夫也肯定不會是“滿意的答復”。
一直陪伴我“尋寶”的文化廳陳香玲老師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,安慰我說:“前段時間在市郊曾開設過一條陶瓷街,但幾年沒去了,不知是否還有。我們到那里去看看?”
她的話雖不確定,但對我卻如同抓住了拯救此番使命的“最后一根稻草”。
來到空曠冷清的“陶瓷街”,店鋪不是早已歇業,就是已經打烊。透過櫥窗看到的依然是各式彩繪瓷瓶。眼看到了“山窮水盡”之時,我們不約而同地突然發現,在街道的盡頭,一爿店鋪的窗子透射出昏暗的燈光。懷著最后的一線希望,我們敲開了這家店門。
一位大約四十來歲的老板娘操著南方口音,問清我們的來意后說道:“現在生意不好做,我們也準備回老家了。就剩下這幾對瓷瓶,你們先看看貨,價錢好說,反正也是賠錢賺吆喝……”
我和陳老師此時看到,用稻草和草繩捆綁的正是尋覓已久的幾對青花大瓷瓶!這真應了明代文學家馮夢龍的名句“踏破鐵鞋無覓處,得來全不費工夫”!
一番討價還價,花了1800元,我從老板娘那里挑出一對高1.6米,品相最好的青花大瓷瓶。這對瓷瓶器型大器,胎釉瑩潤,呈色深沉,藍白輝映,紋飾流暢,濃郁雅致,花鳥紋飾,怡然成趣。乍眼觀看,真可與使館的“鎮館之寶”一比高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