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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8年4月中國廣播民樂團訪問波蘭
2008年,春寒料峭。波蘭廣袤的大地還未從寒冷、漫長的冬季蘇醒。如絲如霧的春雨,一場接著一場,消融著積雪。寒風(fēng)吹落樹枝上的殘葉,依稀可以看到悄悄長出的新綠。寒意陣陣襲來,又是一個遲到的春季。
使館接到波蘭有關(guān)部門的通知,建議使館工作人員盡量減少外出,因有一些“藏獨組織”和社會團體要到使館來舉行示威游行,避免發(fā)生不必要的“沖突”。
在接下來的幾天里,使館相繼收到消息,在附近一些國家,境外“藏獨分子”和不法分子,假借游行示威之名,沖闖中國駐外機構(gòu),攻擊、破壞使領(lǐng)館的建筑和設(shè)施,向館內(nèi)投擲磚石,攀爬館舍、扯旗、縱火、涂污,對使館人員威脅恐嚇。一時間,氣氛驟然緊張起來。
華沙一些不明真相的學(xué)生也被蠱惑起來。他們舉著“雪山獅子旗”、扯著“西藏獨立”的橫幅標(biāo)語,圍著使館駐地,擂著鼓、吹著號,用擴音喇叭呼喊著“聲援西藏”的口號,氣焰囂張,甚囂塵上,聒噪之聲,不絕于耳。幾日的喧囂,惹得周圍居民和住家向市政當(dāng)局提出交涉,“擾民游行”嘎然而止。
令我最擔(dān)心的是,來自北京中國廣播民樂團的15位中國藝術(shù)家,正在波蘭巡回演出。他們馬上要到波蘭凱爾采市,在那里參加該市舉辦的“中國文化節(jié)”活動,舉辦音樂會。
凱爾采市離華沙有兩百多公里的車程。那里形勢如何,是否能按中國民樂團與凱爾采市所預(yù)定的日程,如期舉辦音樂會?“中國文化節(jié)”活動還能不能順利進行?
這時我想起要給凱爾采市副市長、我的朋友格魯舍夫斯基打個電話。
我們初次相識,還是在上一年使館舉辦的國慶招待會上。格魯舍夫斯基同凱爾采市長魯巴夫斯基一道出席了招待會。格魯舍夫斯基講得一口流利的俄語。他曾幾次訪問過中國,對中國璀璨的文化藝術(shù)興趣濃厚、津津樂道,尤其對中醫(yī)、中藥和中醫(yī)養(yǎng)生學(xué)十分推崇。
我們之間很快找到了共同語言。
“參贊先生,我們凱爾采市有很好的藝術(shù)演出和展覽場地,正在籌劃舉辦一次‘中國文化節(jié)’活動,請您幫我們找些好項目。”他寬額高顴、濃眉大眼,在近視鏡后面,一雙深褐色的眸子炯炯有神;他衣冠濟濟、彬彬有禮,是一個很有修養(yǎng)的謙謙君子。
凱爾采市位于波蘭東南部,是圣十字省的首府,位于華沙與克拉科夫兩大城市之間,斯?fàn)柲峥ê优希乩砦恢玫锰飒毢?,是十分重要的交通樞紐中心。在該市的轄區(qū)內(nèi)有五大生態(tài)保護園區(qū),擁有眾多的博物館、教堂和大學(xué),也是波蘭第二大會展中心城市。
聽著格魯舍夫斯基熱情的介紹,我將出席國慶招待會的波蘭朋友查理先生,以及使館文化處的同事程杰請了過來。
我望著負(fù)責(zé)接待和組織巡回演出事宜的查理先生問道:“明年四月份中國廣播民樂團來波蘭巡回演出,我們是否考慮一下副市長先生的請求,在凱爾采市安排舉辦一場音樂會?”
“我們基金會已經(jīng)把在凱爾采市舉辦音樂會安排到代表團的訪問日程里,還準(zhǔn)備同時舉辦中國彩燈展、猜燈謎、中國功夫、中國茶藝,以及一些與居民互動的文化活動。”查理先生笑瞇瞇地回答。
“我與格魯舍夫斯基先生,還有魯巴夫斯基市長,是多年的故交,怎么能把他們忘了呢?!”他用胳膊摟著格魯舍夫斯基寬闊的肩膀,補充說。
“明年要在北京舉行奧運會,我們這里有很不錯的大型攝影展《北京歡迎你》、《和諧中國》,還有幾部翻譯成波蘭文的中國電影,也可以考慮安排在‘中國文化節(jié)’時展播?!背探懿皇r機地提出了建議。
“我們今天的收獲真不少!到時一定請你們到凱爾采做客,出席文化節(jié)活動?!备耵斏岱蛩够o緊地握住我的手,期待與興奮的心情溢于言表。
我們與格魯舍夫斯基雖是初次見面,但談得很投機,一見如故。
電話接通了,傳來格魯舍夫斯基的熟悉聲音。
“參贊先生,我十分難過地向您通報,我們共同準(zhǔn)備了幾個月的‘中國文化節(jié)’活動很可能要擱淺。有些人想借機組織游行示威和抵制活動,我們要保障中國藝術(shù)家和市民的人身安全,我同魯巴夫斯基市長正在緊急磋商?!彼穆曇糁袔е辜迸c不安。
看來,這股陰冷的倒春寒來勢如此兇猛,已經(jīng)侵襲到廣袤的波蘭大地每個角落。
當(dāng)我收到我的好友、中國廣播藝術(shù)團副團長、波蘭巡回演出代表團團長艾立群,已經(jīng)率領(lǐng)15位中國傳統(tǒng)音樂藝術(shù)家到達凱爾采市的消息后,便與程杰一道驅(qū)車趕到該市。
昔日熙熙攘攘的步行街上,掛滿了一串串精美的紅宮燈籠,就像一排排跳動的紅色音符。偌大的城市廣場和街道上空無一人,死一般的沉寂,一片寒冬般的肅殺氣氛。
在凱爾采市杰林斯基宮大廳里,查理先生早已等候多時。見到我們,出于禮節(jié),他露出了依稀可見的微笑,十分無奈地對我說,“為了保障中國藝術(shù)家們的安全,市政府決定取消一切戶外展示和互動活動,全力保障中國音樂會、圖片展覽,以及中國音樂家們與市音樂學(xué)院師生的交流活動?!?/p>
我同程杰在休息室,見到了艾立群團長和藝術(shù)家們,給他們帶去了防身用的便攜式“瓦斯罐”,還為他們做了一次“戰(zhàn)前動員”。我對他們提出,只要有一個觀眾出席音樂會,就一定要拿出百分之百的熱情舉辦好音樂會。
傍晚時分,我的波蘭好朋友、該市市長魯巴夫斯基、副市長格魯舍夫斯基攜夫人前來出席音樂會。見到我,格魯舍夫斯基露出堅毅的目光,對我說,“涅別斯巴過依嚓,弗肖諾爾曼里諾!(俄語:請放心,一切正常?。痹撌械挠^眾也絡(luò)繹不絕地來到音樂廳。一百人、兩百人、三百人、四百人……,觀眾越聚越多。
音樂廳內(nèi),來自中國的音樂家們?yōu)椴ㄌm聽眾舉辦了首場“中國民樂音樂會”。具有濃郁中國音樂傳統(tǒng)特點的嗩吶曲《打棗》、板胡曲《秦腔牌子曲》、琵琶曲《十面埋伏》、二胡曲《二泉映月》、古箏曲《茉莉芬芳》,以及器樂合奏《瑤族舞曲》等國樂名曲,在中國藝術(shù)家的演繹下,曲曲扣人心弦,無不令人擊節(jié)稱賞。藝術(shù)家的精湛表演,給波蘭聽眾留下了美好而難忘的回憶。當(dāng)波蘭聽眾在聽到中國藝術(shù)家用中國樂器演奏歡快的波蘭樂曲《小杜鵑》時,激動得淚水不禁奪眶而出。
在音樂會即將結(jié)束時,藝術(shù)家們還專門為波蘭聽眾細(xì)心介紹了中國樂器、發(fā)聲原理和演奏方法,細(xì)致地回答觀眾們感興趣的問題。
當(dāng)有的觀眾看到外形怪異的中國樂器笙時,禁不住好奇心,請中國藝術(shù)家再演奏一段曲子,試圖弄清音樂家是怎樣使笙演奏出如此美妙的曲子。
艾團長為了滿足波蘭觀眾的愿望,請我這位“門外漢”做個淺顯易懂的解釋。我走上舞臺,對著麥克風(fēng)說道,“在波蘭的音樂廳和教堂里,其實都有這種樂器,但不叫笙,是你們最熟悉的‘歐爾甘’(波語:管風(fēng)琴),不過,中國這個‘歐爾甘’,是可以捧在手里演奏的迷你‘歐爾甘’!”
我的話音未落,早已引得觀眾們哄堂大笑。坐席間的格魯舍夫斯基會心地豎起大拇指,笑著對我稱道,“這個解釋精彩!”臺上臺下形成了相互交融的動人場面,使中國音樂會高潮迭起,似春雷,響徹在烏云密布、沉悶的空中,預(yù)示著春天的到來。
音樂,一種無字的語言,把不同國度、不同文化背景人們的心,緊密聯(lián)系在了一起。熱烈而溫馨的音樂會,早已把音樂廳外的嚴(yán)寒驅(qū)趕得無影無蹤。
在巡回演出中,中國廣播民樂團所到之處,受到當(dāng)?shù)夭ㄌm觀眾的熱烈歡迎和保護,許多觀眾自發(fā)地站出來,向那些前來挑釁的藏獨組織成員表示抗議;在音樂會結(jié)束后,主動留下來,幫助樂團搬運樂器和道具,十分感人。一路上,似乎隨處可以見到格魯舍夫斯基的身影。
在凱爾采的第二天,格魯舍夫斯基請我們參觀了市立木偶劇院。他把院長伊蓮娜女士介紹給我,對我說,“劇院一直在為市里的孩子們準(zhǔn)備排演一部中國古典題材的木偶劇,但苦于對中國文化知之甚少,希望能得到中國同行的幫助和支持?!彼鸵辽從扰繉χ袊幕囆g(shù)孜孜以求的執(zhí)著精神,深深地感染著我。
“這要涉及到劇本、木偶造型、服飾、音樂和舞臺美術(shù)等很多方面的問題。我建議你們考慮與中國木偶劇團對等互換,相互學(xué)習(xí)訪問的方案。我來做這個‘紅娘’。”我對他們說道。
很快,我這個“紅娘”便說成了這門“親事,”為雙方傳遞“庚帖”。格魯舍夫斯基與上海木偶劇團簽署了互訪協(xié)議書。
2008年十月下旬,格魯舍夫斯基親自率領(lǐng)凱爾采木偶藝術(shù)代表團,訪問了上海木偶劇團,與中國的同行進行了切磋和交流。上海之行,給來自遙遠波蘭的客人留下美好和難以忘懷的深刻記憶。
2009年,九月金秋季節(jié),陽光明媚,秋風(fēng)送爽。這是一個收獲的季節(jié)。
我邀請格魯舍夫斯基和伊蓮娜女士,出席在華沙王宮博物館舉辦的《墨非墨—中國當(dāng)代水墨藝術(shù)展》。這個展覽是慶祝波蘭與新中國建交60周年而舉行的“中國文化節(jié)”系列活動之一。
老朋友在華沙再次相聚,格魯舍夫斯基顯得格外興奮。他喜不自禁,十分神秘地對我說,“我想請你十月中旬再次來凱爾采做客,我要給你一個意外的驚喜!”
金秋季節(jié),陽光溫馨恬靜,微風(fēng)和煦輕柔,藍天白云飄逸,田野色彩斑斕。中波兩國木偶劇團的藝術(shù)家們歡聚在凱爾采市,舉行一場別開生面的交流演出。
中國俗說得好,“天上無云不下雨,地上無媒不成親”。見到久別重逢的上海木偶劇團,見到我在捷克工作時便認(rèn)識的代表團團長鄭國芳,以及許多曾訪問過捷克,參加過在布拉格和奧斯特拉發(fā)巡回演出的年輕演員,格外親切。見到他們同波蘭凱爾采市木偶劇院的同行們已經(jīng)打得火熱,親密無間地進行技藝切磋,更是喜不自勝。
記得,《唐人小說》中有段故事。一位叫韋固的讀書人,夜行經(jīng)過宋城,碰上一位老人靠著一個大口袋坐在路邊,在月光下翻閱一本大書。韋固好奇地問他翻看的是什么書。老人回答說,這是天下人的婚姻簿。韋固又問老人那大口袋里裝著什么東西。老人回答說:“裝著紅繩,用它去系少男少女的腳,只要把一男一女的腳系在一根紅繩上,即使他們是相隔萬里的異鄉(xiāng)人,也一定會結(jié)為金鑾,終成伉儷?!闭^“千里姻緣一線牽”。
見到我這位“紅娘”,作為“婆家人”的格魯舍夫斯基分外笑容可掬,喜自心中生。我們一道在凱爾采觀看兩國藝術(shù)家們“喜結(jié)良緣”,為凱爾采的孩子們和觀眾們竟獻技藝。
上海木偶劇團的藝術(shù)家們,在凱爾采市文化中心演出廳,演出了看家的經(jīng)典劇目、木偶劇《孫悟空三打白骨精》。中國藝術(shù)家精湛的表演贏得了在場所有觀眾的熱烈掌聲。凱爾采市市長魯巴夫斯基也攜夫人出席觀看了演出。
該市兩百多名小朋友在家長的陪同下,津津有味地觀看了來自中國上海的木偶劇。一個個小木偶在中國藝術(shù)家們的手中,仿佛被賦予了生命,一招一式栩栩如生。
最讓觀眾喜愛的還是活靈活現(xiàn)的孫悟空。木偶孫悟空不但會拉翎子、翻蟒袍;會上天入地、翻筋斗;還會使手中的金箍棒變得可長可短、可粗可細(xì),揮動自如;打、揭、劈、蓋,壓、掃、穿、挑,無所不能。這些特技動作使觀眾看得應(yīng)接不暇,扼腕稱絕。
演出結(jié)束時,魯巴夫斯基市長向上海的藝術(shù)家們表示衷心的祝賀。
人們簇?fù)淼脚_后,愛不釋手地?fù)崦淹嬷谱骶赖哪九?,紛紛與中國藝術(shù)家和他們手中的木偶拍照留念,久久不肯離去。
格魯舍夫斯基送我的“驚喜”,在中國民樂《漁舟唱晚》悠揚的旋律中,波蘭演員們唱著《龍王的女兒》的主題歌,在凱爾采木偶劇院拉開了帷幕。
這臺木偶劇,是以中國唐代的話本小說《柳毅傳》為藍本改編而成。木偶劇院伊蓮娜女士親自擔(dān)任編劇和導(dǎo)演。
我對《柳毅傳》略知一、二。話說唐貞觀年間,秀才柳毅赴京應(yīng)試,途經(jīng)涇河畔,見一牧羊女悲啼。詢問后方知,此女為洞庭龍女三公主,嫁給涇河小龍,遭受虐待。柳毅乃仗義為三公主傳送家書,入海會見洞庭龍王。龍女的叔叔錢塘君驚悉侄女被囚,趕奔涇河,殺死涇河小龍,救回龍女。三公主得救后,深感柳毅傳書之義,與父親洞庭君化身漁家父女,同柳家鄰里相處,與柳毅感情日篤,遂以真情相告。柳毅難辭,遂訂齊眉之約,結(jié)為伉儷。
劇中除了中國傳統(tǒng)的木偶表演,還穿插了大量的中國民間音樂、舞蹈、武術(shù)、皮影和雜技,配上現(xiàn)代聲、光、電技術(shù),再經(jīng)過波蘭演員創(chuàng)作演繹,別具一番韻味。
波蘭演員自如地操縱著仗頭木偶“柳毅”、“龍女”和帶著京劇臉譜的“龍王”,一招一式是那樣一絲不茍;“柳毅”向“龍女”行作揖禮,“龍女”向父王施萬福禮,一舉一動是那樣的細(xì)致到位,招招式式,可圈可點。
坐在我后面的是中國木偶藝術(shù)傳承人、國家一級演員鄭國芳。我們相識已有四、五年時間,第一次見面還是我在捷克工作時。那次,上海木偶劇團在布拉格國際木偶藝術(shù)節(jié)上,憑借木偶劇《春的暢想》精彩的演出,一舉奪得了“最佳傳統(tǒng)演出獎”。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
他邊看邊對我說,“這個劇目被波蘭導(dǎo)演改編得非常好,我們(中國)內(nèi)行看了都非常驚訝。劇目中融匯了中國傳統(tǒng)的戲曲,包括雜技以及武術(shù),而且他們對舞臺空間的利用、多媒體的利用,跟傳統(tǒng)的民族元素結(jié)合得很完美。我相信這個劇目波蘭的孩子們一定非常喜歡!”
人們常用歇后語“洋人看戲-不懂”,來比喻東西方文化的巨大差異。但在這里,聰明、執(zhí)著的波蘭藝術(shù)家不但“看懂了”中國戲,而且把中國戲演得出神入化、惟妙惟肖,博得全場孩子們的喜愛、觀眾們的滿堂喝彩。
中國藝術(shù)家與波蘭藝術(shù)家的聯(lián)袂,真可稱為“天作之合”。而木偶劇《龍王的女兒》則是兩國藝術(shù)家相互學(xué)習(xí)、相互溝通、文化交流最好的藝術(shù)結(jié)晶。
我這個“紅娘”和“婆家人”格魯舍夫斯基怎能不樂見其成?!
(作者:原波蘭文化參贊、國務(wù)院新聞辦公室外宣專家丁海嘉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