扶貧之重
現階段扶貧難度加大、任務更加艱巨,應加強部門之間的協作,形成扶貧合力,不能只關注部門利益,把蛋糕分了
文/《瞭望》新聞周刊記者王仁貴
“全縣一共285個行政村,貧困村達138個。目前還有自然村1079個,這些自然村都是貧困村。貧困主要是歷史遺留的原因。一些自然村仍舊存在吃水難的問題,一些村莊甚至還未能通電。”說起河北淶源縣的貧困情況,曾經在基層工作17年、在7個(鄉)鎮擔任過(鄉)鎮長、調任縣扶貧開發局局長不滿4年的妥開祥再熟悉不過了。
據本刊記者了解,按照2009年3月新確定的1196元貧困標準,我國現有貧困人口達4007萬人;主要集中于近600個縣。隨著國家進一步加大扶貧開發的力度,所取得的成就也為世界公認。
2009年年底召開的國務院扶貧開發領導小組全體會議指出,雖然我國貧困人口在持續減少,但致貧因素較多且復雜、返貧壓力增大;雖然貧困地區農民收入增長較快,但收入差距仍在擴大。雖然我國貧困地區落后面貌總體有了改善,但發展不平衡問題十分突出;雖然部分貧困地區已經實現整體脫貧,但特殊類型貧困地區積重難返;雖然貧困地區生態環境惡化趨勢總體得到初步遏制,但生態環境保護區農民的生計問題還沒有穩定解決,扶貧開發任務仍十分艱巨。
近年來,行政村在扶貧攻堅中的戰略地位日益突出。為追蹤扶貧第一線的新情況,《瞭望》新聞周刊記者在春節前夕走訪了河北的部分貧困村。
脫貧的多重制約
本刊記者走訪河北省的一些(鄉)鎮的貧困村時了解到,近年來的扶貧政策確實發生了較大變化,由以前修路、打井、建學校、修辦公樓等著重投入基礎設施建設,轉向了提高老百姓素質、增加老百姓收入。多位受訪的基層干部告訴記者,以前注重扶貧,但不注重開發。如今資金由支持貧困縣轉向對村一級傾斜,與此相關的是加大了對農民的轉移培訓、移民搬遷、項目申報、產業培育等的資金支持力度。
地處保定市西北部的淶源縣,是太行山、燕山和恒山三山交匯處,位于太行山北端,是一個城區擁有7萬人,農村擁有20余萬人的國家扶貧開發重點縣。在2002年到2007年的6年間,共投入財政扶貧資金4274.4萬元,爭取社會幫扶資金1559萬元,基本上解決了3.05萬貧困人口的溫飽問題。全縣實施的第一、第二批共計98個貧困村完成了整村推進扶貧開發規劃。近兩年來,全縣共投入移民扶貧財政資金982萬元,配套資金773萬元,搬遷1688戶5870人,建移民新村10個,取消自然村36個。
記者實地采訪看到,多個分散的貧困村在實施整體搬遷后,走上了致富之路。村里建立起來的養牛基地、養羊基地等,都成為貼近村民的增收渠道。通過建立村內互助資金,化解了農民創業致富資金上的難題。
不過,從以上數據對比也可以看出,受惠于扶貧政策,已經脫貧的還只是相對少數。受當地自然環境、生態環境、人口因素、傳統習慣等多重因素的影響,這里的扶貧任務仍舊十分艱巨。在一千余個自然村里,目前仍有4.26萬貧困人口處于低收入水平。
妥開祥對本刊記者表示,當地自然環境惡劣,每年都會受春旱、夏雹等的影響,再加上水資源匱乏、土地貧瘠,農民種地只能靠天收。“我們全縣30多萬畝耕地,水澆地還不到1000畝”。在許多地方,土壤往下不到60厘米便全是石頭。他坦言,遇上大旱之年,別說澆地,連吃水都成問題。甚至還因此造成了村與村之間的矛盾。
在去往各鄉鎮貧困村的路上,妥開祥告訴記者,冬天因為沒活干,許多人家都只吃兩頓飯。早上9點過吃一頓,下午3點到4點之間再吃一頓,這樣就節省了一頓。遇上逢年過節,農民才買一點肉和米。
而受資金限制,全縣貧困的自然村只能分批、分次推進扶貧搬遷。在一些村里,部分村民已經搬遷,部分還未搬遷也是這一原因造成。
在多個已經開展扶貧工作的村莊,本刊記者發現村民的生活水平也參差不齊。一些空巢老人家庭仍舊面臨著諸多難題。而在村里的學校內,學生仍舊呆在破爛的教室里上課。高低不平的桌椅,沒有一塊像樣的操場,連地上的磚也變成了孩子手中的玩具。一些學校只能靠電熱器取暖,學生上課時也戴著帽子。在北李莊的一個班級里,代課老師告訴記者,她高中畢業,一個月的收入為500元。
基于目前的現狀,妥開祥認為,隨著扶貧戰略和政策體系的轉變,扶貧工作人員的思想也需要大的轉變。作為鄉、村等直接作用于村民的干部,其思想和行動往往決定貧困村的扶貧投入方向。尤其要警惕出于政績考慮,還走以前的老路——把資金投向修路、打井等直觀的看得見的東西,而不注重從引領農民致富方面考慮。
扶貧面臨五大難題
梳理采訪見聞發現,針對貧困村的扶貧面臨著一些共性的難題。
一是貧困群體本身的復雜性和扶貧開發的艱巨性。由于扶貧面對的對象是一個個的困難群體,更是一個個的貧困個體,每個個體都有自己期望的目標,在實施具體的扶貧工作時,由于困難家庭的差異性,操作難度大。目前,對于分散的自然村的扶貧,主要采取整村搬遷的形式。但是這也沒法徹底解決貧困問題。一些居民出于早已形成的習慣原因,不愿意搬走。而搬離原來村莊的農民也面臨新的難題。如其搬遷到新的地區,但是并沒有土地可分,難以解決生計;搬得出,但也難致富,貧困的帽子仍難以摘下。
而在同一個自然村,盡管大家都有搬離的愿望,但是由于原有的水平差異,按照目前的扶貧標準,部分農戶也沒法搬遷,即使按照政策每人補貼4000元也無力承擔其他的費用。再加上部分村民不愿意舍棄原來耕種的土地,即使搬遷后也想著種地。而像撿拾垃圾等能夠帶來收入的工作,又出于面子不愿意做。這使得一部分人不愿意搬遷。
二是扶貧政策執行難、落實難。目前的扶貧工作盡管瞄準了小的貧困群體和一個個的個體,但是部分地區由于自然環境惡劣、歷史欠賬較大,交通、水利等各種設施仍舊很落后。對這類困難群體的扶持需要多個部門的配合。比如交通需要交通局支持,水利需要水務局支持。扶貧似乎都是大家的事,但是又未明確由誰擔綱,相應的協調和配合機制沒有建立,這些都成為推進扶貧工作的掣肘。
三是扶貧存在著一定的真空地帶。多位受訪的地方的扶貧部門工作人員介紹,因為扶貧工作的規劃等主要由扶貧開發領導小組制定,大的方向確定后,具體執行時往往是相關職能部門各干各的事,不在自己范圍內的自然就沒人管。在一些村莊,扶貧開發項目已經建立起來,但是村民卻缺乏銷售渠道,這個時候就沒有人管。原本在市場上可以賣到150元每斤的羊絨,在一些小商小販的壓價后,只賣到90元每斤。
此外,在越貧困的地區,基礎設施就越落后,在項目申報等方面就越處于弱勢地位。想申報項目卻不知道怎么去爭取,一些地方甚至連爭取項目的意識都沒有。
四是對扶貧工作缺乏有力的約束。有研究者向本刊記者反映,在管理方面,按照要求是省負總責、縣抓落實。在這一大的框架下缺少細化的措施,“沒有硬性的要求,重視的領導就抓得好一點,不重視的就差一點”。在一些明確定為貧困縣的地方還好一點,但并不意味著不是貧困縣的地方就沒有貧困人口。
五是困難群體的自我發展意識亟待增強。在一些貧困地方,老百姓還存在著一些根深蒂固的觀念,認為扶貧的錢不花白不花,不要白不要。安于能勉強維持生存的現狀,自我發展的意識和脫貧致富的愿望不強。一位扶貧工作人員說,“這樣的扶貧容易‘養懶’,扶到最后就直接靠在你身上了”。
有待完善的政策設計
在這次走訪中,本刊記者了解到目前的扶貧政策存在有待完善的空間。
首先,一些指標體系需要完善。目前,我國的貧困標準確定為1196元,許多地方的扶貧工作者不知道這一標準都參照了什么指標體系。沒有具體的參照,所以在確定是否為貧困群體或貧困家庭時存在一定的難題。
其次,需要強化扶貧的剛性要求。對貧困人口多、貧困面積廣,貧困程度較深的地區,需進一步加大投入。對不同程度的貧困實行中央、省、市等分級負責。可以確定中央和地方的投入比例,在干部考核方面可適當增加比例,以剛性的要求把扶貧開發工作落到實處。
再有,把扶貧開發政策優惠與產業發展相銜接。需要進一步培育和壯大扶貧的產業,進而鞏固扶貧的成果。
同時,扶貧開發需形成合力。有地方多采取移民搬遷的方式,而這與發改委主導的新農村建設、建設局力推的危房改造等都有相關性。“應加強部門之間的協作,形成扶貧合力。不能只關注部門利益,把蛋糕分了。無論是新農村建設、危房改造,還是扶貧移民搬遷,最終的落腳點都在基層”。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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